【长安春色】4-6章（完结）

分明就是被狗咬了还得不到靠谱的狂犬疫苗么！

　　李林甫凝视着她居然笑了他挥袖让其他退

　　「你若不喜在我宅中我改你籍册将你放出也就是了何必愤恚？」他悠
悠道

　　像蓄许久的拳手一拳打空裴璇一险些喘不来她掐了袖子双
颊得通红充满敌意地瞪视着他

　　年老的权相放松倚背后的山枕轻薄的苎纱随着动作流一
样地泛起波发出轻细的簌簌声他富于兴地欣赏着自己这一句话的效果

　　「那你为什么讲碧和乔补阙的故事？」「因为我不会将你放出」他富于
兴地欣赏着自己第二句话的效果

　　他知道自己依然能够随意左右别的绪和命运这孩只是个卑贱的
妾侍她的窘迫和愤怒难以使他有什么成就感但他毕竟有一二分满意甚至
难得地不打算惩罚她的失礼谁会跟一只蚂蚁计较？

　　何况他已习惯了以别的苦为食

　　裴璇脑中涌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她想他这种掌一切的姿态真
酷要是他年轻四十岁自己概会他她又想她一定要杀了他看他的
尸被恶鼠、秃鹰分食让剩余的骸骨露在酷的光和阴冷的月光

　　这时有个奴子胆怯地走来跪拜到地：「报仆杨给事来见」

　　「请他凉亭坐」李林甫翻坐起「将亭的流机关开了阿璇捧茶
去」

　　裴璇走凉亭偷眼看着跽坐在几后锦茵的那个中年子他眉眼沉静
皮肤很白坐着也看得出量修长颏一缕美髯随着凉亭四周帘起的凉
风微微飘拂

　　虽然历史学得不好她也知道这就是后世中的另一个臣太真妃
的同祖之兄杨钊他此时还未被赐名杨国忠似乎也就还不曾拥有附着在那个
名字的一切：骄奢、狂纵、不可一世、独揽门省的选官权以及为军
所杀的宿命

　　一时间和生现实和未来在她眼前汇她凝视着沉檀几的纯金
茶托为帘所阻的暑光似乎也带了凉的冷映在茶托漾开片片
碎影暗淡阴沉这晦暗使她疑惑疑心自己是否在一个真实的世界

　　李林甫轻咳一声她只得提着茶瓶将依旧滚的茶斟描金琉璃盏中

　　那琉璃盏是西域之物并不因盛而炸裂

　　杨钊恭敬地欠接过茶盏目光在裴璇的手一转便低品茶

　　李林甫笑道：「我家中只这一种雀是能待客的怕要教杨家子笑话」

　　「去年的岁贡珍物圣都令以车载来赐与相[3].还有谁能笑话相
的茶？」杨钊笑道「早听说相家里延请拂林国的高手匠师造了这凉亭
今一见果然比王中丞家的更致些车的声音亦不似王家的轰鸣震耳[4].」
他举目向外望着亭顶飞流泻的一层晶莹帘帘清袭亭内凉沁肌肤
流则注亭外莲池中清脆悦耳更将尘世喧嚣暑隔绝在外「所幸相赐
的系茶在如此清冷去再饮冷茶怕不是要如陈知节故例了岂不失礼！」

　　那「陈知节」是个七品拾遗在当今子要造这种流生凉的凉殿时极
劝谏皇帝便请他到阴冷之极的凉殿里又故意赐他冷饮陈拾遗已经冷得颤抖
皇帝犹自汗不停陈知节才出了门便泻不止狼狈已极第二皇帝说：
「卿以后论事应当仔细审慎不要再以自来揣度子了」[5] 杨钊和李林甫
都是善意、惯于附媚的对这当面折谏皇帝而以失败告终的故事自然都耳
熟能详当同时会心笑

　　「哈哈哈！老安敢使杨郎失仪况且杨郎贵盛罡正足阴不侵也
非区区拾遗可比」李林甫笑道

　　「愧煞子不过是有几个姊提携罢了」杨钊谦恭地笑道「况且说贵盛
舍李相与高将军之外当得起的也就是范那位将军而已」李林甫面不改
目光示意裴璇裴璇无奈拿起晶盘中一只梨子以银刀削成块心中已
由刚才的愤怒转为渐渐被二对话吸引

　　「安将军一片赤诚为国尽忠有今也是应该杨郎从中来莫不是听闻
了什么？」

　　「不曾不曾」杨钊再度欠用银匙子舀起洁白果块送中细
细咀嚼他的声音在流飞泻声中显得有些飘忽：「只是近来子又听到些私
的议论有说安将军貌若忠诚实则黠狯」

　　「他都认杨郎你的贵妃为了说这话的也真糊涂难道他比子和贵
妃还聪明敏锐么？」李林甫靠在榻轻描淡写地道

　　杨钊笑了笑：「相这样说自然是不错的」转脸目视帘外满池莲

　　「这些莲如今盛极艳极但七月一到晚风催凋零之期可待老朽亦
是如此风烛年迈近来愈觉心不足以后朝中之事倚仗杨郎正多」李林
甫叹道

　　杨钊连忙欠起连连摇「李相折煞子了！」

　　李林甫笑道：「杨郎何必太谦是了圣近来说要为梨园添置乐器重造
房宇也不知工程如何了？费如何了？」

　　「近事多务杂也忘禀相：今年两京祠祭划拨的官帑和年中购置
木炭的钱款多有剩余子便做主拨去了梨园圣和贵妃子每倒有许多辰
光耽在梨园想这工程可出不得差误」

　　李林甫目光微凝笑道：「我倒忘了杨郎现领着两京祠祭和木炭的使之
职[6].如此甚好」杨钊再次恭敬地欠：「子想着如今承平臣子以
圣的心意为先不必还如故赵城侯裴一般」

　　裴耀卿做转运使时改革漕运方法三年省三十万贯钱有劝他将钱献
给皇帝以彰显自己的功劳裴耀卿拒绝道：「怎么能以国财求宠？」便将钱
向官署[7] 「杨郎说得是」李林甫悠然道「裴兄在我也常劝说他的」

　　他神慈和温煦心中却极地不起来：裴耀卿的功过是非我说一说也
就罢了也轮得着你一个系在子带的后生家来论？裴耀卿改革粮运时你
怕还不过是蜀地一个只会饮酒樗蒲的少年吧？

　　毋庸置疑他不怎么喜欢裴耀卿和他官爵相同的裴耀卿曾出在他朝服
剑佩郑重地到省中办时声称自己病孱弱只穿普通常服使他尴尬的事
来但这的风骨他总还是敬佩的朝中的补阙、拾遗们总以为在皇帝要建造
园林要巡幸东都时冒谏诤、声嘶竭地递份奏疏就是风骨但在他看来
那都是不识世面的郎子们的胡白没做过实事的哪里配谈什么风骨

　　裴耀卿改陆路为路粮食不再由州县官署运送而在河置转运仓逐层
转运运粮至长安的费减少而运的粮食却是从前的两倍以这些又岂
是杨钊你一介做得到的？李林甫甚至略带不平地想着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曾
讨厌过裴耀卿

　　裴耀卿和他一样是个喜欢提高帝国的行政效率的这一点时常使他心有
戚戚在他兼任户部尚书时他曾以极的毅重新估算每年的赋税、兵丁、军
帑并彻底整改税制这是许多年来没敢做的事

　　况且他曾与裴耀卿共同做过许多事：他、裴耀卿、萧炅曾共同呈奏疏
对张九龄对玄宗的建议他竟然建议国家放弃垄断铸钱准许私铸

　　在张九龄主张宽宥那两个为父报仇而杀的子时他和裴耀卿也曾经站在
同一立场：国朝法度绝不可废！

　　今你敢议论裴耀卿明怕就该在背后议论我了吧？而那些议论我可以
想像

　　李林甫忽然感到十分寂寞

　　他从前的对手都是什么样的物：张说宋璟张九龄李适之韦陟
他们不是名重当世的文臣武将就是统高贵的皇室宗

　　而他现在竟然要忍这么一个托庇于贵妃裾的子在他面前高谈阔论！

　　此前他曾因为杨钊和后的特殊关系而格外重他杨钊也的确帮他兴起过
几起狱但现在这郎子是越来越轻狂了

　　李林甫愤懑而忧伤地意识到「开元」已经过去十年了开元年间的那
些让他担忧也让他兴奋地与之对敌的彩物已经老的老的或隔阴
或隔万里「宝」这个年号就像如今成熟而丰美的时世但这个时世
于他竟是如此陌生优秀的对手已经不在危机却依旧时时潜伏这真让泄


　　这个时世已经不再需要他以惊的毅主持重修法典和律令：经由他手
曾经删除了一千三百余项、修订了两千余项条款[8].然而在这个一切都已完备的
时世他忽然开始怀念十几年前终埋面对那些故纸的时光

　　那时他的步子还很轻他还不这么频繁地粥；那时太真子和她的兄姊
们还没有被皇帝宠他还不需要和杨钊这种后辈子纠缠；那时他的妾侍中还
没有这种敢于当面冲他嚷的乖张孩他瞟了眼裴璇忽然有些好笑地想
起方才杨钊的目光曾在她手停留片刻这子当真是恃宠而骄了！

　　杨钊告辞之后李林甫令撤去亭外帘他不想承认这解暑的妙法已
经使他衰老的不堪凉

　　「随我去月堂」他简短地道

　　裴璇心中轻哼一声：尊贵如您还不是一样要苦苦构画对付杨钊的法子么？

　　李宅中传说李林甫每次思考如何中伤朝中官员便会前来这形若偃月的月
堂若他出堂时面有喜则计谋已经画定那官员不即有毁家之难

　　可以想见他这一晚想必又是失望而出

　　裴璇幸灾乐祸地想着见李林甫在榻盘坐闭目似有所思便悄悄退出
却听李遣来传

　　她实已说不清李家自己最不想见到的是李林甫还是这位主这时已是
酉时之末裴璇不及晚饭就颤巍巍到了李房中却见李端坐在一幅
绘了嘉陵山的锦屏之前正由芳芷服侍除去足的编丝履见她来也不多
话只淡淡道：「传杖」裴璇一抖不由颤声道：「为」

　　「为你今忤逆仆」李斩截地道

　　裴璇浑一震向芳芷看去芳芷避开了她的目光脸却显出愧似乎
在说「我也没有办法」

　　「仆也不曾责罚奴家」裴璇急之说了句更错的话果然李眉
一拧目光在灯看去格外阴郁：「那是他宽慈悲我不责你李家闺阁还
有礼法在么？！仆过的婢妾多了难道个个似你这般不知礼？」很几个仆
鱼贯而抬着刑安在门裴璇望着那黝黑木直是心胆裂她忽然
站起来从两个仆中间抢了出去

　　后传来李的怒喝声和仆们的惊声裴璇再管不了拔足飞奔

　　李宅院落极多她识得的只是区区几间而已这时已黑她跑不久就
了路满目所见只有重垣复墙回廊粉壁月木的清影房前悬挂的纱灯
耳中所闻只有唧唧虫声和不知何传来的、李家乐工演习新曲的丝竹声鼻中
则是温暖甜柔的木香和刚刚凝结在草叶尖的晶莹露散发出的清鲜
息

　　明月初升挂在随晚风轻轻拂动的杨柳梢光华潋滟如裴璇倚在一条
回廊刚刚喘了就听西边传来声吓得跳起来继续向东跑慌
之不辨方向绕过几间院子之后就听仆们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她胡
扎院后园在一棵葡萄架后蹲想了想又站起来试图寻找更安全的所
在却不料撞到了一个肩膀

　　「哎」裴璇惊了一声就连忙闭定睛细看那却见他约三十
四五岁样貌清瘦穿罗绔衫未着幞发只用一簪挽住在内宅
中着如此随意该是李林甫的哪一个子了她向来居简出何况他有二十来
个子她本不认得他是哪个也无暇去想只带着哭腔恳求道：「你你
不要告诉她们！」那皱了皱眉显是一雾：「她们？」打量着她见她钗
散鬓眼角带泪縠纱袖子沾了几片草叶鞋子也跑掉了一只雪白袜子踩
在地不由心生怜意道：「你休慌张」说话间已有几个仆点着灯笼走
园裴璇吓得连忙缩葡萄架底心里只求那千万别揭发自己在这里却听他
咳了声缓步走出问道：「是谁喧哗？」

　　那为首的仆见了慌忙停步行礼道：「不知四郎君在此婢子冒冒」

　　那道：「你们做什么？」那仆低道：「是捉拿一个贱婢她忤逆
仆本该罚却胆逃不肯杖」那了一声道：「我方在此
并不曾见得有」那几名仆听他如此说连忙再次行礼退出

　　裴璇听声渐渐去远心中一松坐倒在地那道：「地冷你且起来说
话」她摇摇哭道：「我不起来」那无奈道：「你惹了我父？」

　　裴璇被他触动心事益发酸楚又不敢声哭泣眼泪连珠坠落双手抱膝
将脸埋在膝盖中

　　那叹了道：「我总对阿说待很不必如此严苛便是父我也
一再劝他他掌权久仇家多如枳棘一旦失势怕是要连辇重者也不如行
事又何必太」他显然满心事自顾对着一盏淡黄月轮感叹几句才意识到
裴璇还在当回劝道：「你是哪房里的侍婢？我去代你说也就是了」

　　裴璇泪如雨呜咽道：「我不是侍婢」然而要她自承妾室份又如
何能够？那仔细看她发型装束这才省得而微微红了脸道：「你既是
我便无法施援于你听我一言你不如去求我父」「我不去」裴璇
耍赖似的不肯抬

　　那柔声道：「阖府也只有我父能救得你了」忽然想起什么似
的道「是了我父喜听褒赞他昔年修订法典之功求时你不妨提
一提」他的话音温柔而和蔼但听在裴璇耳中却也和李涩冷的声音
没有区别她知道这个相貌温和的救不了自己自己终究还是要走出这方园
去面对命运

　　她默然站起转走出木婵娟的园那在后低声指点她去月堂的路径
又道：「只是我也不知他此刻是否还在月堂他防备客一常徙几」

　　裴璇泣道：「多谢你了只是你帮我又不怕对不住你阿么？」「阿
她她并不是我的生」那苦笑道裴璇无心再多话施了一礼抄路
走向月堂

　　堂中灯火昏昏李林甫倒真的还在而且还未安歇他赤足踏在暗红氍毹
手中正摩挲着一支尺八那尺八显系好竹子所制通光泽温沉敛吹镶
嵌犀角不问可知十分珍贵

　　裴璇站在门外有些许迟疑但肤挞之苦究竟比面子重要她径自走
跪倒李林甫似乎毫不惊讶笑道：「阿璇怎么又来了？是谁欺侮你了？」顺
手将几一方汗巾给她

　　裴璇再难抑制放悲声咽道：「仆救我要杖我想仆
你为国修订法典二百卷删改三千余条自然劳苦功高可难道在自己家里
也要如此严厉依法执事么！」这是那教她的她嚎啕哭终究还不曾忘了
这救命的要话

　　李林甫听了果然目光中稍有触动笑道：「可你忤逆于我责你也
是应当」裴璇连连叩哀哭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她是21世纪的
叩这等在古看来有辱尊严的事她做来并不特别别扭但此时也不由有些心
酸为了逃一顿杖子她竟然要来求这个自己最恨的庇护

　　「中元节将至拿刀动杖得模糊的倒也不吉」李林甫目视一个
婢婢会意便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禀告李李林甫蔼声道：「好了
去洗洗脸瞧这乌眉皂眼的却像什么」裴璇听他温言倒险些又哭出来

　　她依言脸换回转月堂时只见李林甫将尺八举在边启送正
悠悠吹出一段曲子来她知道他雅擅音律当不敢打扰退到一边低凝听
但听曲声悠长清越穿轩透户直飘向堂外宽阔的莲池池在际渺渺灿烂
星汉和面点点潋滟波光之间回荡不绝裴璇遥望窗外只见池畔有白鸟为
曲声所惊扑棱着翅膀飞起盘绕池边垂柳匝地柔枝久久不去

　　却不知何时李林甫已放了尺八低声叹道：「终究是老了有的音竟已
吹不去了」神竟颇为萧索裴璇观之不忍低声道：「仆吹得是很好听
的很好听的」她向来没什么文化翻来覆去也只会说好听二字倒得李
林甫笑了道：「宣父说巧言令鲜矣仁你没有巧言想必是真心的」

　　要她在边坐

　　裴璇拿起那尺八端详只见第一二孔间以极细致的笔法雕画着一只凤凰作
引颈而鸣之状羽鲜亮姿态鲜活不由赞叹匠巧手李林甫道：「这是二
十几年前我还做国子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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